也許是今天提了太多次那場意外, 溫寒聲不可避免地夢魘了。

夢裏是北非小鎮，正值當地的雨季，空氣中彌漫著鹹濕的雨氣。

空調開得低溫, 溫寒聲是被凍醒的, 迷藥的藥效過去, 神經依舊處於混沌狀態。

時常有持槍的黑人來房間巡視，葉寧下意識護住Leno，黑人對小孩不感興趣, 一雙警惕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們。

被關在酒店兩天, 溫寒聲摸清了他們換崗的時間。

每天下午六點鐘, 酒店服務員來送餐, 這群人也會跟著離開, 他們有機會逃離。

葉寧囑托Leno不要出聲，把他放到行李箱裏，打暈兩個送餐的服務員, 又將行李箱藏到餐車底部。

順利通過走廊, 電梯一層層上升，溫寒聲的手心中全是汗。

即將到達的那秒, 有人發現了房間中的異樣, 槍口朝向天花板，扣動扳機——

“砰”的一聲，溫寒聲的耳膜都跟著震顫。

一瞬間的耳鳴。

“不要讓他們跑了！”

那群人持槍追上來，好在電梯及時到達，他們暫時躲過險境, 整座酒店封閉, 他們只好藏匿在一樓的儲物間。

大概是不想他們保存體力, 這兩天送來的餐食分量極少, 他們躲在儲物間更沒有吃的，Leno哭鬧不停，葉寧捂住他的嘴，小孩的一張臉憋得通紅。

在他們搜查到雜物間之前，葉寧還在開玩笑，“兄弟，我覺得這次咱們兇多吉少啊。”

儲物間中盡是塵蟎的味道，溫寒聲被嗆得太陽穴發脹，他甚至有些過敏，連呼吸都變得不暢。他懶得搭理葉寧，靠在墻上閉目養神。

葉寧一緊張，嘴就叭叭不停，“要不我們寫封遺書吧，總之要給想念的人留句話，這麽死去他們會傷心的吧。”

溫寒聲語氣平靜地問：“留封遺書他們就不傷心了嗎？”

“哎，還是會傷心的。”葉寧靠著他坐下，扯動唇角笑了聲，“真不留幾句話？給你日思夜想的初戀女友也行，告訴她——溫寒聲至死都愛你！”

溫寒聲淡睨他一眼，“那你要給賽琳娜說什麽？”

談到妻子，葉寧的眼神瞬間溫柔，他苦惱地皺了皺眉，“也沒什麽好說的，別熬夜，多吃蔬菜，工作不開心就辭職，不想做家務以後就找鐘點工，要天天開心。”

溫寒聲聽他細數雞毛蒜皮的小事，腦海中也浮現出和尹夏知在一起的畫面。

以後會有人提醒她別喝冷飲，生理期註意保暖，會有人給她泡紅糖姜茶。

一直守在她的身邊。

葉寧沈默了好半晌，才低聲補充：“還有……忘了我，再找個愛你的人，開始新的生活。”

不論身處何地，生死總是沈重的話題，更遑論他們正面臨死亡危機。

葉寧深深嘆了口氣，“我說完了，到你了。”

“你覺得有人能替我們傳達？”

溫寒聲起身，到雜物櫃翻找出紙筆，俯身在紙上寫下一句話。

葉寧湊過去，“寫了什麽，不分享一下？”

溫寒聲迅速疊起來紙片，塞進口袋裏。

葉寧奚落道：“太小氣了吧，看一眼都不行？”

“就寫了你說的那句。”溫寒聲坦然道。

“哪句？”

儲物間的窗戶被置物櫃擋住，但仍舊有光線擦著縫隙照射進來，落在溫寒聲的眼皮上，燎起一陣暖融融的溫度。

他閉了閉眼，偏過頭去，一字一頓地說：“溫寒聲至死只愛尹夏知一人。”

葉寧沒忍住笑了，“有種小學生宣誓的中二感。”

溫寒聲挑眉，“還真信了。”

葉寧“嘿”了一聲，“你逗我呢？”

話音剛落，走廊響起腳步聲，溫寒聲呼吸頓住，仔細留意著門外的聲響。

領頭的人喊了句“開門”，被挾持的酒店經理戰戰兢兢掏出鑰匙來，這是一樓最後一個房間，他們要找的人必定在裏面。

經理是華人，想給他們留條生路，故意說：“裏面是雜物間，他們應該藏在了別的地方。”

他們不理會經理，直接踹開了門。

儲物間中的雜物很多，溫寒聲藏在櫃後，葉寧用破舊的毛毯裹住自己。

雜物堵塞了通道，沒有人上前，帶頭的人突然轉過身，對著木櫃開了一槍。

摞在上方的木板掉落一地。

劈裏啪啦的聲響過後，藏在行李箱中的Leno驚恐地哭出了聲——

“抓住他們！”

一群人湧上來，溫寒聲拿起地上的雜物扔過去，灰塵飛舞，那群人視野受阻。

跑不出去的，負隅頑抗罷了。

溫寒聲深吸一口氣，緊握住口袋中的那張紙，早知道……就多寫幾句話了。

葉寧雙手攤開，先從櫃子後走出來，現在抵抗不是明智的選擇，暫且保命才是首選。

溫寒聲緊隨其後。

就在這時，樓外響起轟然響動，維和部隊和當地警方趕赴現場，守門的兇徒被打傷，“老大，我們被包圍了！”

溫寒聲被勒住脖頸，葉寧被黑洞洞的槍指著額頭。

“我們有人質，怕什麽？”

被挾持著來到酒店大廳，雙方派出談判人員，兇徒索要大筆贖金，數目驚人。

當地政府允準，馬上去籌備資金。

下午三點鐘，警方提著保險箱出現在大廳，將箱子送到兇徒手中，警察用手抵住箱子，“先放人。”

溫寒聲被松開，抱著Leno往門外走。

葉寧跟在他們身後，走到中途，一聲槍響“嗡”地碰撞到骨膜上。

——警方擊斃了這場意外的罪魁禍首。

老大倒下，小弟們陷入混亂。

不知是誰，率先掏出槍具來反抗，溫寒聲轉頭的那瞬間，對上黑洞洞的槍口。

根本來不及反應，眼睜睜看著黑人扣動扳機。

他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孩子。

在最後一秒，有人撞上來，推開了他。

溫寒聲撞到一旁的大理石柱上，酒店外的武裝部隊一擁而上，兇徒們紛紛就範。

視野逐漸恢覆清晰，溫寒聲遲鈍地擡起眼，看到葉寧倒在地上，有刺眼的鮮血流出，浸透了他的白襯衫。

溫寒聲跑過去，沒有輕易碰他，聲嘶力竭地喊來醫護人員。

“葉寧，你撐住，醫生馬上就來了。”

醫生將葉寧翻過身，手摁在槍口，“這個位置太靠近心臟，不排除是貫穿傷。”

鮮血湧出來，葉寧的意識開始模糊，他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，去看不遠處的Leno。

“幫我、幫我轉告賽琳娜……”

他的話沒有說完，手重重垂下去。

溫寒聲怔在原地。

不久前還打趣他寫遺書的人，活生生靠在他身邊暢談未來的人，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。

他不相信，抓住醫生的手，語氣近乎哀求：“我求你，救救他，一定可以救回來的！”

醫生沒有理會他，口吻冰冷，不帶任何同情與安慰，在溫寒聲的面前宣告葉寧的死亡時間。

溫寒聲擡起手，看到滿手的血，一陣窒息感猛然襲來。

他喘不過氣，像被人摁在海裏。

鮮紅的血色彌漫了整個世界。

溫寒聲猛然驚醒，胸膛上下起伏著，他身體劇烈一抖，尹夏知感覺到，也緩慢醒來。

溫寒聲的額頭滲出冷汗，眼珠布滿血色，她楞了秒，坐起身來，“做噩夢了嗎？”

溫寒聲的感官有短暫的失靈，眼睛遲疑地轉向她，然後低下頭，脊背彎起，像是要把自己縮進狹小的殼裏。

尹夏知彎下身，手臂環抱住他，語氣輕柔道：“別怕，我在這。”

溫寒聲喉嚨中傳出稀碎的嗚咽，他壓抑的情緒到了臨界點，在這一秒宣洩出來。

尹夏知的手臂被他巨大的力道揮開，跌坐在床上，他抓著自己的頭發，陷入無盡的愧疚和內疚中，耳畔不停盤桓著醫生宣告死亡的話語。

葉寧死了，那他……為什麽還活著。

這個念頭剛冒出來，就被一道清朗的女聲打斷。

尹夏知強硬地掰開他的手，“溫寒聲，不可以胡思亂想。”

溫寒聲急促喘著粗氣，慢鏡頭似的擡起眼，眼底一片猩紅。

他說：“知知，我好難受。”

他另一只手捂著心口，整個人都在顫抖，“葉寧是我最好的朋友，我本來……可以帶你去見他的。”

葉寧總是開玩笑，說要親眼見證他追回尹夏知，看兩人結婚，然後生個女孩。

“我把Leno送你們當女婿。”

溫寒聲閉上眼睛，腦海中輕易浮現出葉寧說這句話時，溫柔的眉眼含笑。

賽琳娜在旁附和：“白送你們一個便宜兒子。”

一些專業工具都在工作室，尹夏知暫且只能用言語誘導的方式，她讓溫寒聲直視她的眼睛，引導他的思緒轉移到其他地方。

溫寒聲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。

“要不要喝點水？”尹夏知試探地問道，“水溫要熱一點嗎？”

溫寒聲眼皮輕動，低“嗯”了一聲。

可以正常交流了。

尹夏知長舒一口氣，正想去倒杯水，溫寒聲從身後抱住她，下巴抵在她肩窩，輕柔地蹭了蹭，“知知，別再走了。”

尹夏知垂眸，看到耷在她腰間的手。

怎麽變成黏人的大狗狗了。

她彎唇，輕輕笑了笑，“溫寒聲，你別撒嬌啊，我會控制不住的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嗚嗚嗚，活在回憶裏的葉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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